相親？

九夜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和這個詞聯系起來。

但第二天一早，被打扮成名媛風的她端坐在飛行器裏，像耶誕禮物一樣被送往首都星。據說，相親對象家世相當，年輕有為，是父親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。為了保證相親順利，他破天荒地給了莫久行一天假期，陪九夜相親。

“大哥，沒想到你和父親居然串通起來害我。”九夜陰惻惻地瞪他，滿腹怨氣。

聯盟第一星域那些貴公子們還不夠惡名在外麽？那都是些三天兩頭上社會版新聞的紈絝。更何況，她滿心聯盟，半分想找伴侶的心思也無。

“你去了就知道。”莫久行面色沈靜地端起杯子，抿了一口水：“況且，你以為你現在還能挑挑揀揀？”

她自己不知道，五年前跑去博物館發瘋並落下精神病的汙名後，她的名聲已經在這個圈子臭掉，甚至有陣子淪為公共笑柄。不過這些早已過去，見她氣此時鼓鼓的生動模樣，莫久行並不準備將那些糟心事告訴她。

九夜撇撇嘴，存心找他的不痛快：“還有一個小時才到，要不詳細描述下你是怎麽和欣然重修舊好的？”

莫久行手一頓。

他冷冷瞥她一眼，撐起額頭，自顧自地閉目養神起來。

相親的地點位於首都星CBD，聯盟中心的中心。出入此地的顧客群體大多闊綽，連帶這裏的餐館商店價格也水漲船高，連空氣中都浮動著淡淡的香水味兒。

餐廳名叫‘空中巴比倫’，是老一輩心中最浪漫的懸浮餐廳，能在雲端俯瞰首都星的萬千白廈，絡繹不絕的人流與飛馳的日能車。事實上，這裏常年被請客的商務人士與土豪游客霸占，當地人早已敬而遠之。

“你就等在這兒。”莫九行看了看表，淡淡道：“我在前面那桌等你。”

說著，他毫不遲疑地跟一邊的領路AI走了。

九夜的神情徹底垮下來。她撅著嘴，上半身趴在桌上，迷茫地對雲端穿梭的日能車發呆，直到有人從身後輕輕拍了下她肩膀。

“九夜！”

橄欖發色，碧綠眼眸的正裝青年在她對面坐下。幾年不見，他的臉部輪廓褪去了少年時的圓潤，變得更為剛毅，也更有他大哥的影子。

“喬安......”九夜睜大眼，“是你？”

“沒錯，我就是和你相親的人。”喬安說完，忍不住笑了下，“當時看你拉琴，就知道你出身不錯。不過，我也是幾天前才把你同那莫家小姐對上號。”

“是這樣？”九夜蹙起眉，“那茉莉呢？”

在拯救者基地那幾年，兩人已經確認了關系。喬安性格高傲，也只有溫柔的茉莉能將他治得死死地。戰爭結束後，喬安帶著茉莉回到第一星域，說是要帶她探索大千世界。

聞言，喬安苦笑一下：“這就是我需要你幫忙的地方了。”

他說，茉莉雖同意和他來第一星域，但她的出身令喬安的家人不滿。茉莉是敏感脆弱而溫柔的人。意識到自己不受接納後，她一直郁郁寡歡，時常惦念在17星域的家。兩人當下面臨著各種考驗。

“能不能拜托你在家人面前當個擋箭牌？你有需要幫忙的也盡管同我說。”喬安雙手合十，真摯而憂愁，“最近不是有可能公投麽？我怕茉莉想在那之前回17星域。如果那幾個星域真脫了聯盟，我和她以後可就成兩國人了。”

九夜不禁感慨。幾年不見，當初驕縱下巴比天高的驕傲大少爺也會低頭求人了。不過感嘆歸感嘆，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。

喬安松了口氣，當下就快給她磕頭了。

聊完正事，兩人自然而然地聊起熟人的近況。喬安說自己目前在首都星的音樂廳工作，周末陪茉莉去不同的星域旅行。約瑟夫和井上星都在聯盟移民局上班。他們倆回來後就結婚了，現在孩子都快生了。唯一抱憾的是，倉鼠婆婆去年過世了。不過她走得很安詳，閉眼時身邊還有兩兄弟的陪伴......

“她是個很可愛的婆婆......”

九夜想起在療養院時的點滴，鼻尖一酸。也許父親說得沒有錯，她確實離開得太久了。

餐廳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。

七八位身著正裝的機器人嬉笑著邁入餐廳。服務員AI 笑瞇瞇地迎上去，恭敬地將他們領到預留的座位上。

九夜回頭，湊近些小聲問：“這幾年首都星的機器人都怎麽樣？”

這些年來，機器人在聯盟如魚得水。可前世對機器文明的刻板印象令她無法對機器文明放下戒心。她到現在都沒有明白，為何機器人當初會幫助聯盟。

“挺好的啊。”喬安想了想道，“大家相處得很融洽，他們那首領幾乎不插手人類事物，常年獨居冰雪荒原。完全構不成威脅。”

九夜心緒重重地蹙眉。

戰爭才結束不久。立下許多功勞的機器人首領完全有資格摻入聯盟最高層。可他如今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。這個人謀求的究竟在謀求什麽呢？

喬安看她一眼，安慰道：

“他要真對聯盟心懷不軌。當初何必出來打藍魔鬼，在一邊看好戲就行了。”

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。

乍看之下，谙的一舉一動都是為聯盟著想。可九夜能感覺到他絕不是願意無私付出的天使性格。和他短暫的相遇中，他給她的感覺好似一汪深不見底的死水，波瀾不驚，無法琢磨。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有著隱藏目的。

“你記得嗎？我們在地底世界那會兒，他一人屠了大半個星球的藍魔鬼，差點讓地底的人統統死掉。說明他根本就不在乎人命！這樣的人可能為了和平付出？我肯定他絕對有自己目的。”

喬安嘶了一聲，換了個坐姿，摸著下巴思考：“你說得也有些道理。”

九夜一拍桌子：“總之，他鐵定有問題！”

前方的莫久行陡然擡頭，警告地看她一眼。

喬安撓撓腦袋，給她出主意：“這樣吧，你要是非常在意這事，就去最近的公投研討會看看？你聽說過吧？就是那個21位星域長都會參加的大會，符合條件的申請者都有機會參加。”

“我能去麽？”九夜有些許猶豫。

“應該沒問題。”喬安想了兩秒，“你幫我這麽大的忙，把你的信息發給我，我幫你搞定通行證。”

相親結束後沒幾天，喬安就給她寄來了燙金的通行證。

由於會議在首都星召開，她悄悄定了當地的旅館，並同莫父謊稱說同喬安去其他星域短途旅行。

會議召開那天，她五點就爬起床，趕到航天站買了最早的航班，終於在兩小時後趕到研討會的地點。盡管如此，她還是遲到了半小時左右。

九夜貓著腰悄悄進去時，會議已經開始。這會議廳大得可怕。最中心有張圓桌，圍坐著21位星域長，後面便是分級的一層層座位。九夜搜了一圈，在靠近出口的最後幾排坐下來。由於距離太遠，她幾乎看不清最前端的幾位星域長，但是她很快認出了谙的側臉。

谙坐在圓桌左二，穿著萬年不變的黑色披風。他的手撐著腦袋，另一只手下意識地轉動鋼筆。不知為何，她看出了些心不在焉。

此時，17星域長正在發表長篇演講：

“我們17到20星域並非不知好歹。我們常年承擔聯盟所有的工業生產需求，活在被汙染的環境裏，卻鮮少有發言權。恕我直言，聯盟這些年擴展得太猛。通常幾十萬人中才能產生一位代表他們的議員。這簡直是個笑話！”

“還有，聯盟通用貨幣對於弱勢星域的經濟改善非常不利。由於不存在匯率一說，我們無法通過調控匯率來減少經濟方面的損失。還有這幾季度戰後重建的撥款也非常短缺，預算常年虧空。各位若是去過我們那兒，或許會對民不聊生有新的認識。”

“......”

尤加利總統蹙眉想了片刻，緩緩開口：“你的意思是說，若是聯盟滿足了你提出的以上幾點要求，你或許會考慮取消公投的申請？”

17星域長冷冷道：“不，我只是在陳述申請脫離聯盟的理由。尤加利閣下，聯盟是個兩千多歲的古老產物。我不否認他帶領人類走出‘混戰紀元’，是當今盛世的基礎。但是，再精密的機器也會腐朽，再厲害的英雄亦會老去。各位，若是索蘭迦今天在這兒，怕是也會對眼下的聯盟失望。”

他發表完這一番言論後，嘭地坐下，在會議大廳裏留下一片可怕的寂靜。

九夜的手指緊緊地擰在一起。心口浮上難以言喻的酸澀。

索蘭迦的聯盟已經......老朽了嗎？

一片寂靜中，忽然有人笑了一聲。

“星域長有句話說得很對。”谙坐直身子，眼光環繞全場，“再精密的機器也會腐朽。”

他話音剛落，會議廳各處便掀起零碎的笑聲。一時間，方才死寂的氣氛也稍稍緩和了一些。

“谙星域長對這件事是怎麽想的？”尤加利突然發問。

“我說過，我對此事不予置評。”谙背靠座椅，回答，“一來，我加盟的時日尚短，不太好班門弄斧。二來，我充分尊重民眾的意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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